栏目: 诗联趣话   作者:佚名   热度:


    五、拥绿园的暮年

    板桥的晚年,往来于兴化扬州之间,一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年。他在范县时,堂弟
郑墨于鹦鹉桥南买屋一所,板桥在县署曾写信回家,希望郑墨在新宅附近也买一块地皮,
与其毗邻,作为自己晚年归老之所。这地方可见一片荒城、半堤衰柳,而且有断桥流水,
破屋丛花,是安静养老的理想之所。板桥也算过,买地大约需花钱五十千。五十千,折
当日银价,约在百两左右。过去板桥在任,周济贫士,以及捐款修城所费银两约数百两,
留这点买地皮的钱是完全可能的。再说,板桥在这块地皮上所希望建造的房屋,不过是
八间草屋,一圈土墙。院内适当留点隙地,好种竹、种树、种兰、种花,门外要铺一条
碎砖的小道,直通书房。书房要两间,一间放书,一间会客,两间都可以写字、作画、
饮茶、饮酒、论文、赋诗。起居的草屋要在后面,三间主屋,好住两代人,侧屋则是两
间厨房,一间仆人居住。这一切对于一位曾经当过县太爷的书画名家来说,不算奢望。
但是,一切都是空中楼阁。明显的原因是由于板桥辞官以后生活清贫。归来的当年,是
“囊橐萧萧两袖寒”;到了杭州卖画得银,赠长女三两,要谆谆嘱咐,可见很不富裕;
66岁次女出嫁,板桥画兰,题为“官罢囊空两袖寒,聊凭卖画佐朝餐。最惭吴隐奁钱薄,
赠尔春风几笔兰”,令人心酸之至。这样的经济状况,何以能买地造屋?板桥68岁的庚
辰之年,他在《自序》中说自己“初极贫,后亦稍稍富贵,富贵后亦稍稍贫”。“一任
清知县,十万雪花银”,十年知县任内,板桥本来可以不仅“稍稍富贵”,而“大幅六
两”期间,板桥也多少能聚集一些银两,不至于“稍稍贫”的。问题在于板桥生性落拓
不羁,不把银钱放在眼里。别人攒钱,他骂人家是驮钱驴,作画要凭兴趣,作起画来,
又是“风雅要多钱要少,大都付与酒家翁”。又据说,一旦有了钱,置于大袋内,高兴
起来,大把大把地周济。这样的性格怎样能聚得了银两?又怎么能砌房造屋?板桥有句
名言,叫做“黄金避我竟如仇,湖海英雄不自由”,其实应当是“我避黄金竟如仇,老
怀豪宕得自由”,心灵的自求平衡有所得,银钱方面就有所失了。兴化的造屋计划成了
泡影,还有些因素也是值得考虑的,譬如说板桥原望有子,结果两个儿子均夭逝,俗说
便是无后;譬如说板桥原想终老兴化,61岁便已归老,但十几年卖画扬州,在客乡长住。
    老朋友李鱓帮助了他。李鱓家产“水田千亩”,晚年破落,但占地还是很多的。他
在城南建了一处浮沤馆,作为别墅,周围有若干空地。板桥回到兴化,居处狭仄,便在
浮沤馆之旁,让板桥围了一处小园,内栽兰竹,以便板桥回兴化时作诗画之所,范围自
然要比范县时设想的要小些。板桥取名为“拥绿园”,题了一块匾额,叫做“聊借一枝
栖”。在老人看来,成天能够看兰看竹这就够了,即便到了生命的晚年,仍然借住在他
人的地皮上,那也是无足轻重的了。
    板桥70岁的壬午之年(1762年),他的老朋友金农、黄慎、李方膺以及后生罗聘为
他合作了一幅图像,板桥题诗道:“老夫七十满头白,抛却乌纱更便服。同人为我祝千
秋,勿学板桥烂兰竹。”⑩此年板桥为人诗画题跋甚多,撰写的对联也不少。他的兰竹
多题七绝,且看看这几首:
    七十老人写竹石,不更崚嶒竹更直。乃知此老笔非凡,挺挺千寻之壁立。
    七十衰翁澹不求,风光都付老春秋。画来密筿才逾尺,让尔青山出一头。
    老夫自任是青山,颇长春风竹与兰。君正虚心素心客,岩阿相借又何难。
    日日红桥斗酒巵,家家桃李艳芳姿。闲门只是栽兰竹,留得春光过四时。
    石上披兰更披竹,美人相伴在幽谷。试问东风何处吹,吹入湘波一江绿。
    焦山石块焦山竹,逐日相看坐古苔。今日雨晴风又便,扁舟载得过江来。
    兰竹芳馨不等闲,同根并蒂好相攀。百年兄弟开怀抱,莫谓分居彼此山。
    一半青山一半竹,一半绿荫一半玉。请君茶熟睡醒时,对此浑如在石屋。
    从题句看,这一年他常有红桥诗酒之会,也曾去过焦山,说明他身体很好,兴致很
好。他自比青山,自比劲竹,颇有老当益壮之概。他还有若干长跋,纵论文同、苏轼、
梅道人、陈白古、郑所南、石涛的兰竹。他特别欣赏石涛的竹,认为“深得花竹情理”。
这一年夏日,他给静翁先生作竹,跋中说起读书人对声色的追求,最高雅的境界是耳闻
风声竹响,眼中是雪白纸窗,微侵绿色。置身于这等清风静响之间,啜一盏雨前茶,画
两笔折枝花,其乐也何如?这位静翁和他的后代想必都是雅人深致,否则,这幅画是不
会完好地保存到现在的。
    70岁时的板桥去过焦山,71岁的癸未年(1763年)的九月,板桥又去过焦山。焦山
和尚啸江请他题字,他写了“秋老吴霜苍树色,春融巴雪洗山根”的对联。这年春四月,
他还为郭昇伦写过怀潍县两首,一写潍县春光,一写潍县少女。这时候正值离潍县十年
之际,在那里有他的子民,有他的政绩,那片土地他还是十分想念的。
    72岁的板桥给我们留下了许多名作。现在可见的最著名的是两幅画,一幅是在扬州
所作的兰花,题为“掀天揭地之文,震雷惊电之字,呵神骂鬼之谈,无古无今之画,因
不在寻常蹊径中也。未画以前,不立一格,既画以后,不留一格。”这是一幅板桥画品、
人品的自画像。在山石缝隙中怒放的兰花,叶片纵横盗肆,花朵密密丛丛,浓浓淡淡的
墨笔之间,幽香瀰漫。还有一幅是在兴化杏花楼面的。这一年的秋末,他从扬州回到兴
化。秋雨绵绵,他在杏花楼独酌,醉后画了三竿老竹,几竿小竹,在竹竿竹叶之间,一
反常规,自左至右分六处写了169个字的长题,别开生面。他说画竹以写神为上乘;画竹,
不独写神,而且写生、写节、写品。他觉得他笔下的竹也活了,石也活了。竹子有知,
称他为解人;石头有灵,向他点头。
    板桥生命的最后一年是他73岁的乙酉之年(1765年)。按常情推测,他上年秋末返
里,可能身体不佳,应该在拥绿园休养了。但是73岁的那一首“暗里赃私遍鲁东”自嘲
自赞的题竹诗注明作于“客中”。那么,老先生这一年又曾去过扬州是很有可能的。70
岁以后,板桥作诗只有绝句、短句,不再有当年动辄几十韵的豪情,但生命末年,在书
画方面板桥不仅未见颓唐,反而越加显得笔力苍劲。依笔者所见,在这一年的作品中,
留给后人的一张扇面、一副对联和一张墨竹,当属老人告别人间的三件墨宝,臻于板桥
书画的至高境界。这副扇面是为蔚起先生写的“雾里山疑失,雷鸣雨末休。夕阳开一半,
吐出望江楼”一绝,用墨较淡,行款随心。这一年板桥写过几副对联,最为脍炙人口的
是“琢开云雷成古器,辟开蒙翳见通衢”,加以别开生面的边款,有书法可以欣赏,有
好句可以流连,有故事可以咀嚼。笔墨苍劲,人书皆老,堪称极品。这年板桥还有一幅
墨竹,题句是“参差错落无多竹,引得春风入座来”,字体苍劲秀挺,完全不像是即将
告别人间的老人的手笔,字体和另一副对联“百尺高梧”一样,峻峭、硬朗、挺秀。⑾
    板桥是在乙酉之年(1765年)的十二月十二日,病殁于拥绿园竹丛之中。身后无子,
以郑墨之子郑田过继。遗体安葬于管阮庄的“椅把子”地。坟旁有一片竹林,以遂老人
遗愿。为怀念先贤,板桥同学之弟周榘画了一幅《板桥先生行吟图》。画像力求传神,
反映老人个性。这幅画被郑家后人奉祀于拥绿园。郑府每有大事,郑田观察画像,似乎
板桥脸色或喜或怒,都有变化。于是周榘便有“分明老板髯掀白,仿佛丫头脸带麻,闻
道近来欢喜事,早从画里露些些”的题诗。
    板桥谢世以后,风流余韵绵延200余年,追随者、研究者日益众多。有关他的民间故
事在扬州、兴化、潍县广为流传。目前,兴化市桥板故居与纪念馆业已开放,扬州、焦
山与潍县也都有若干纪念陈设。

  注:

    ①此诗流传于兴化。见兴化郑板桥纪念馆《板桥》1986.4期乔省予文。
    ②见《郑板桥集》《村居》。
    ③见蒋宝龄《墨林今话·卷一》。
    ④见卞孝萱编《郑板桥全集·研究资料·诗词书信》。
    ⑤见《高南阜画册》中乾隆五十五年黄易跋语。
    ⑥见黄俶成《郑板桥的晚年生活及身后事》,载《南京师大学报》(社会科学版)
1984年4期。黄为兴化人,家近板桥故居,对板桥在兴化情形悉之甚详。
    ⑦见陈宝祐《中国书法美学》,中国和平出版社1989年版。
    ⑧见《郑板桥集·四子真迹序》。
    ⑨见项穆《书法雅言·取舍》。
    ⑩同注⑥。文中说明此图乃郑祖谦所藏。
    ⑾上述三项作品,分别见《郑板桥书法集》(江苏美术出版社版)《郑板桥书画艺
术》(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版)两书,均为周积寅编著。

    附:郑燮《板桥自叙》

    板桥居士,姓郑氏,名燮,扬州兴化人。兴化有三郑氏,其一为“铁郑”,其一为
“糖郑”,其一为“板桥郑”。居士自喜其名,故天下咸称为郑板桥云。板桥外王父汪
氏,名翊文,奇才博学,隐居不仕。生女一人,端严聪慧特绝,即板桥之母也。板桥文
学性分,得外家气居多。父立庵先生,以文章品行为士先。教授生徒数百辈,皆成就。
板桥幼随其父学,无他师也。幼时殊无异人处,少长,虽长大,貌寝陋,人咸易之。又
好大言,自负太过,谩骂无择。诸先辈皆侧目,戒勿与往来。然读书能自刻苦,自愤激,
自竖立,不苟同俗,深自屈曲委蛇,由浅入深,由卑及高,由迩达远,以赴古人之奥区,
以自畅其性情才力之所不尽。人咸谓板桥读书善记,不知非善记,乃善诵耳。板桥每读
一书,必千百遍。舟中、马上、被底,或当食忘匕箸,或对客不听其语,并自忘其所语,
皆记书默诵也。书有弗记者乎?
    平生不治经学,爱读史书以及诗文词集,传奇说簿之类,靡不览究。有时说经,亦
爱其斑驳陆离,五色炫烂。以文章之法论经,非《六经》本根也。
    酷嗜山水。又好色,尤多金桃口齿,及椒风弄儿之戏。然自知老且丑,此辈利吾金
币来耳。有一言干与外政,即叱去之,未尝为所迷惑。好山水,未能远迹;其所经历,
亦不尽游趣。乾隆十三年,大驾东巡,燮为书画史,治顿所,卧泰山绝顶四十余日,亦
足豪矣。
    所刻诗钞、词钞、道情十首,与舍弟书十六通,行于世。善书法,自号“六分半书”。
又以余闲作为兰竹,凡王公大人、卿士大夫、骚人词伯、山中老僧、黄冠炼客,得其一
片纸、只字书,皆珍惜藏庋。然板桥从不借诸人以为名。惟同邑李鱓复堂相友善。复堂
起家孝廉,以画事为内廷供奉。康熙朝,名噪京师及江淮湖海,无不望慕叹羡。是时板
桥方应童子试,无所知名。后二十年,以诗词文字与之比并齐声。索画者,必曰复堂;
索诗字文者,必曰板桥。且愧且幸,得与前贤埒也。李以滕县令罢去。板桥康熙秀才,
雍正壬子举人,乾隆丙辰进士。初为范县令,继调潍县。乾隆己巳,时年五十有七。
    板桥诗文,自出己意,理必归于圣贤,文必切于日用。或有自云高古而几唐宋者,
板桥辄呵恶之,曰:“吾文若传,便是清诗清文;若不传,将并不能为清诗清文也。何
必侈言前古哉?”明清两朝,以制艺取士,虽有奇才异能,必从此出,乃为正途。其理
愈求而愈精,其法愈求而愈密。鞭心入微,才力与学力俱无可恃,庶几弹丸脱手时乎?
若漫不经心,置身甲乙榜之外,辄曰:“我是古学”,天下人未必许之,只合自许而已。
老不得志,仰借于人,有何得意?
    贾、董、匡、刘之作,引绳墨,切事情。至若韩信登坛之对,孔明隆中之语,则又
切之切者也。理学之执持纲纪,只合闲时用着,忙时用不着。板桥十六通家书,绝不谈
天说地,而日用家常,颇有言近指远之处。
    板桥非闭户读书者,长游于古松、荒寺、平沙、远水、峭壁、墟墓之间。然无之非
读书也。求精求当,当则粗者皆精;不当则精者皆粗。思之,思之,鬼神通之!
    板桥又记,时年已五十八矣。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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