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蒙：人生再艰难，文学仍然在场 | 访谈

人文上的问题还有一个，你在人文上，到底能不能做到百家争鸣、百花齐放？如果人文上搞一个只给自己，只是符合政治操作要求的话，搞了这个院士评选，只能是更加败坏我们的人文风气。现在学术上的腐败，已经非常严重了。

张英：中国社科院几年前设立了学部委员，地位据说相当于中科院的院士。

王蒙：它现在不管社科院系统外的，就是工作关系和编制必须在社会科学院的研究员，不具备全国性和代表性。因为它如果一牵扯到外面的就又麻烦了，比如说北京大学的学术很叫座，你为什么没有选进来？它的评价体系和评选结果，也不一定是最理想的。

什么时候我们把人文学和现实操作拉开一点距离，比如说文学艺术比过去反倒好得多了，不会那么直接作用到现实生活的操作上。如果慢慢往这些方面想开一点，也可能会做得好一点。

张英：困难很多。

王蒙：鲁迅就讲过这个，他说中国人的特点是这样，远远看见提的匾额，这几个人都没有看清楚什么字，就已经争抢了。这个人说提得好，那个人说提得坏，可以争得头破血流。我们现在也有这个问题，就是这个事情本身并不去把标准、规矩弄好，让这个评选成为一个好事，最后变成目的和动机都是好的，结果变成了坏事。

张英：传统文化复兴热，你很冷静，对这种趋势很忧心忡忡，这是为什么？

王蒙：这等于把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的进步都给取消了。《三字经》和《弟子规》里有一些非现代的东西，只讲尊敬长上，把你培养成特别听话的人，但是它不讲青少年有什么权利，没有讲长上对青少年的要求，基本需要和要求，应该有所尊重。

我最反对这个“勤有功、戏无益”，就是你不可以玩的，你只有勤劳才行，如果玩了是一点好处都没有了，这剥夺了青少年的乐趣和创造性。再比如说《弟子规》里讲到，如果长上对你不满意，即使打了你、骂了你，你只能够服从不能够反抗，二十四孝的倒退

中国经典作家访谈录 _ Young Writers就更不用说。

鲁迅当年痛心疾首，什么为了孝顺母亲把自己的儿子活埋，什么儿子用自己的肉去喂蚊子，免得咬父母，这种荒唐残酷的观点，现在居然被宣扬，这是历史的大倒退。

张英：现在恐怕不只是学生教育了，在经济生活里，公司企业管理，也在应用儒家学说，甚至一些地方，比如情感咨询和教育领域，也在讲究“三从四德”了。

王蒙：这个其实很简单，据说是很多企业家发现了《弟子规》之后如获至宝，然后他要求全体员工，凡是进我们工厂工作的，先把《弟子规》背下来。他是把它作为一种管理手段。所以我说它没有威权，只有管理，就是一个青年人，或者一个孩子，你要老老实实，听大人话，听上级领导的话，接受管理，服从指挥和命令。现在大家强调这个，就是它从管理人的角度来看，儒家简直好得不能再好了。

张英：因此，也要警惕传统文化里的糟粕垃圾。

王蒙：这是传统文化的力量，有位著名的学者胡绩伟，在改革开放时候非常走得靠前，他是人大代表，他提出来要把这个孝规定在《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》里。你看，中国的传统文化有多厉害，一个宪法里规定孝，这也是非常前现代的一种做法。所以我到处、有机会就讲邓小平的那三句话：我们要面向世界、面向现代、面向未来。当初如果没有邓小平的这三句话，弄不好我们会走回头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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